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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诗歌10首
 
◎悬石
 
我还是吓了一跳。瞬间泪流满面。
满怀哀戚,我绕过去。满怀哀戚,我又回来
多少日子,沉默压着沉默
我以灰烬拼凑的肉身,我以晚霞塑光的心
 
多么危险,多么重
这爱啊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可疑的身份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月光
 
月光在这深冬,一样白着
她在院子里,她想被这样的月光照着
靠在柿子树上的人,如钉在十字架上
有多少受难日,她抱着这棵柿子树,等候审判
等候又一次被发放命运边疆
月光把一切白的事物都照黑了:白的霜,白的时辰
白的骨头
它们都黑了
如一副棺材横在她的身体里
 
◎别武汉 
——兼致雷平阳,沉河
 
长江的水在呜咽,我尚在武昌
长江的水在呜咽,我在长江上
长江的水在呜咽,过汉川,过京山
长江水在呜咽啊,我在横店村
 
横店村,它可是我家乡?
为何我的亲人都散落在远方?
 
◎一包麦子
 
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
滑了下去
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
过了一年就不行了?
 
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麦子放到他肩上
我说:爸,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举不起一包小麦
是骗人呢
 
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
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
他有白头发
也不敢生出来啊
 
◎一个失眠的人
 
她本身就是一个漏斗,光滑,幽冷,附着不了一盏灯火
只有耳朵聪敏:没有月光。落叶翻了一个身
是的,还有一个醉酒的人,他在哪里
他的腹部有雪。
有她想吃的雪。和一个隐隐约约的春天
 
她拿出那副地图,看那个小小的圆圈
“他一定在,在梦的气泡里游泳”
她的身体上有一块疤,曾经的鳍掉落的地方
知道要重新长出来
是来不及了
 
◎淡青
 
起雾了。我踌躇着在北山脱下尾巴
在子时之前翻过山头,与一经野花达成共识
让我比它们的香味先到
 
那时候你拨了拨蜡烛,以袖口挡住
屋檐的风
 
假如你满屋的书香还没有迷惑我,那一定是
你一身青衫
我怀疑它收拢了我一辈子的烟色
 
我一个恍惚,就是今生今世
我在江西,你在江东,大雾茫茫
 
◎活着
 
不堪。累赘。孤独。绝望……我再无法有个清白的人生啦
哦,背叛,背叛。从开始到现在
没有人说:余秀华,因为我,你要好好的
贞洁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却还是让我一次次哭
但是一定有一根稻草一次次打捞起我
一次次从我身体里掏出光亮,放在我眼前
让我安静的时候写诗
穷苦的时候流浪
让我对路过的人和灯持永恒之爱
让我总是在该掏出匕首的时候掏出花朵
让我在能够申辩的时候保持沉默
即便如此,这世界还是没有给我一个春天
即便如此,我今天还在,打算喝一点酒后
去风里转转
 
◎对话
 
他在篱笆边,一声咳嗽,火苗般挂在牵牛花藤上
春天在荒原那头,与她隔着一个招呼
 
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到这里的,一场雨水还挂在
马车上。如果是坐火车
却看不到经过隧道时他脸上的夜色
 
她搅动勺子,玻璃杯被碰响了一下
没有谁听见,除了她
 
他又咳嗽了一声,拨动了一下火苗
春天在荒原那头,与她隔着一个手势
 
一只黄鹂在女贞树上,呼唤一朵云落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个哑巴
把春天裹进心里了,就不会说出来
 
 
 
余秀华,女,1976年生,湖北钟祥石牌镇横店村人,网络诗人。2015年1月,余秀华的两本书开售,分别是湖南文艺出版社的《摇摇晃晃的人间》,以及广西师大出版社的《月光落在左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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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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