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途

雪地里，阳光灿烂。
所有的爱只有一种形式。
宽阔的坦途被挥霍成一条小径。
那是野兔的呼吸。麦苗饮下的星光。
我知道这是众神降临之地，
我的故乡还奔跑在远方，
我就是那只在童年里
被时间弄丢的羔羊。
在此刻，蓝天呼应着大地，
咏叹调的绝望像是一根鱼刺
哽在喉间。
羊群在雪地里刨食，
一种白挑剔着另一种白，
它们和嘴里的麦苗，都很美。

◎和  解

逃离困顿的生活。我们来到河边，

河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

暮色中，悄悄漫过两颗忧伤的心。

河面宽阔，两岸的风

以撼动人心的力度吹拂，

我看见茫茫的芦苇

顺着风扑向流水。自由就像这样：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迎风摇摆。

我们把在生活中饮下的苦水倒在这里，

感叹时间和流水的相似性，

每一刻都很快成为过去，每一刻

都能冲淡往事里的沉重和辛酸。

远处的马达，近处的流水

日夜喧响，像一盏灯照着远处的我

与近处的我，在此和解。

消声器里有一张剥落声响的嘴。

暮色一遍遍加重我们心里的沉默，

直到变成一个简单的影子，

当我们准备启程归去，突然就

原谅了生活，原谅它使我

慌乱地跟着身体奔跑，使我筋疲力竭……

又一次次奔入火热的生活。

◎登山所遇

上山的途中，听到鸟儿清亮的啼鸣，

我为它欢乐，整座山在为我欢乐。

难得的好天气，我放慢脚步，

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草木上晃动的光也慢下来。

一路上人影忽隐忽现，

那是另外一些登山的人，

他们一路说笑，打开山林柔软的心肠。

天空是幽静的蓝，薄云寥寥像梦。

我一路向上，与命运的驱赶无关，

在山顶我看到了更远的远，

天空和大地有着相互对称的辽阔，

陡峭的生活，在此不值一提。

至此，我还没有感到累，

仿佛一个站在时间之外的人，

感受着一路上抛洒的汗水，包裹着

来时的忧郁、难以负重的欲望

在一阵一阵的微风中消散；

感受着薄雾般的气息爬满周身。

看到大山哺育的新绿正在暗暗攥劲，

虫蚁忙碌，万物相安无事，

我知道山上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里远离人工，像刚刚开启的世界。

◎突然之间

风经过树时，带来一阵子的激动。

在这个啤酒可以释怀的夜晚，

我坐在你们中间，

像院子里坐在枝头上的木瓜或石榴。

时间松开了它缠绕的藤蔓。

许多个夜晚，

夜晚的轻风、虫鸣都虚度过你。

多数时候，我被虚构在忙碌的人群中，

只是觉得苍茫，

它消隐的细节盛满了露水。

当又一阵风吹来，

我突然爱上了那些日渐倦老的面容。

◎我喜欢每一天都像往事

我喜欢所有轻盈的事物，它们

最轻的一面，

所有带“小”的名字

念出来的声音，

一天当中静悄悄的喜悦、悲伤，

云朵的轻，灰尘的慢，

土豆和木瓜的盲目……

我喜欢它们的轻微、无用，

仿佛一些橡皮擦不净的铅笔字，

一阵吹不进心里的风，

一个陌生而模糊的身影。

我喜欢它们在不断上升的尘世中

没有梦想，

虚度每一天里最轻盈的光阴，

在身后啄着清晨的露珠，

在院子里推动小面积的光影，

又在每一刻寻找你的目光。

它们肤浅、不深入，

所有的故事只有一种开始，

所有的故事都落在一张揉皱又

展平的纸上。

可以不经意想起，

又能轻易忘记。每一天都像往事。

◎原  谅

原谅石头，落叶，烟尘轻飘的一生，

原谅爱，仇恨，被闪电追击过的身体，

原谅我常常把生活虚构成一个人，

并活在她的梦里。

阳光照临万物，更试图往深处里去，

可还是会有许多阴影藏在暗处。

一切事物和人心都有不可说的秘密，

就像花，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终究是开了。

◎沉默像燃过的炭一样温热

午后，和妻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和植物平静的呼吸融在一起，
两颗心有了一颗心的分量。
我们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然后沉默，
此刻的沉默，像燃过的炭一样温热。
海棠，杜鹃，月季，红的红，绿的绿，
光影在它们身后参差交错。
犬吠，鸡鸣，低矮的树木，把心按得更低。
想到生，过去的日子像旧抹布一样安详。
想到死，一些人和事物将在多年之后失去我，
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