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土诗歌13首
鸽群
在头脑开始发出鸽群的嗡嗡声时,
你知道,这一天便如此结束了。
你甚至拉开窗户
最后向外看上一眼:
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
没有什么可以再次把你惊醒。
你对改过的稿子并不满意,
仅有的一日便已如此驯服。
然而黄昏时分,
你曾透过后窗玻璃
看到楼顶的鸽群再一次放飞。
像脱手而出的飞镖,迅速远去。
然后由远及近。如此往复。
渐渐像被什么吸附,
力道减弱下来,
只在楼顶上方回旋.
最终被那面旗帜一网打尽。
这并非最后一次。
期间你也曾打开过窗子,
可以清晰听到
鸽群背负着时间与定数的合金,
拍动狂喜、紧张、勇气和戒律的空气。
这一切都将在黑暗的鸽棚中获得安顿。
但不是最后一次。
小客厅纪事
来过这里的人,并非每一个
我都能记住他或她的面孔。
谈话把一些人归入一类,
把一些人归入另一类。
纯净水冲茶是最好的鸡汤,
我的双唇“不用于亲吻”①而是
有无、真幻、宿命、空。
当然我愿把真正最好的
奉献、解释给全部认识的人。
譬如关于悲苦、厄运,念佛就够。
而你真正应该提高的地方
是去努力读懂一首诗。
其实哪里有最好的,
只有适合、不适合的。
所以大多数情况是这样:
茶凉之后,羞愧的余味倒更加深长。
注①:朵渔诗歌《谢谢这样的人》中有“为什么
那么多嘴唇不用于亲吻却在废话连篇”。
头七
山菊头顶一朵花
钻出地面。
周围都是它的亲戚,犹如
繁星点缀在田野上,田野成了天空。
而它更像天空哭泣时
掉下的眼泪。
微微摇动时,
又仿佛某个亲人在打招呼。
于是我情不自禁伸出手,
分开叉像把小铲子那样
铲下去。
土质很软,
它就在我分叉的手掌中间缓缓升起。
离这儿六七步远的地方,
是我妻子的父亲在天空的新居。
日常惊喜
不要惊讶于山菊在深夜偷偷酝酿花朵,
它只是偷窥了你在人间的作息时间表。
当你顶着蓬乱的头发匆匆起床、撒尿、
洗脸、刷牙,怀揣着煎饼匆匆赶公交,
32路转6路转9路,风一样刮进电梯,
打卡,冲到办公室自己座位上,直到
一杯热茶水将满足的红晕染上脸颊,
才徐徐吐完那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件
多大的事——其实没有。然后也没有。
话语权
犹如你酝酿一首小诗,为那
关键词语的现身发愁。
有几次它几乎主动来找你,
你的居所却没有适合的楼梯。
关灯、捶桌面、咬牙,都无济于事。
午餐时你被邀请到一家素食馆,
与提升了胃格的朋友会面,
讨论修炼,养生,信仰。
这种场合你使用一套轻松的语言。
但私下里你仍然吃肉。
更多场合你保持着谨慎的沉默。
多数场合实际上都很吵闹。
人们爱作发表式的讲话,
有些朗诵者总想把房顶掀翻。
但你不发言不喝酒也很容易醉。
晚餐时你又一次醉倒在角落里。
梦中造访了月光下的山菊,
在那寄人篱下的一角之地,
你想知道的秘密或近于山菊的秘密。
哦,在那儿!哦,又不见了!
这回轮到它在房间里,大门紧闭。
你哀戚着几乎不愿醒来,但无济于事。
未知数
一朵,两朵,三朵……
十八,十九……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七朵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山菊今天的成绩单。
我用鼻子轻轻抵近它,
用深长的吸气表达敬意。
它那不动声色的香,
一定早去过很远的地方。
此刻也一定进入了我的身体,
并替我发现那里的秘密… …
等等,它会不会因此而嘲笑我?
但愿相反,也许它会找到
我们是同类的证据。
也许它仅仅做冷眼观,
君子一般慎言。
也许,于它那远不可测的行程来说
我不过是众多微不足道的过客之一。
只是搭上某个词语的便车
我必须信赖身体——
这唯一能够依仗的事物。
我唯一无力的地方:正欲聆听山菊时,
那终极言说早已完成。
不是你能找到语言,
语言发生的本质是自焚。
花朵、数量、时间、意义… …
你感觉到燃烧一闪而过却只观察到余烬。
语言也不大可能主动来找你。
你只是再次倾注,从而幸运地搭上了
从那余烬中散落、疾舞着路过的
某个词语的——便车。
扫花的人
扫花的人和扫马路的人是不一样的
扫花的人有一颗葬花的心
山菊那么小的花,几乎很少落下
它会一边变得更细更小,一边
向后卷。仿佛要返回体内。
扫花人经过它,然后惊讶地打量它,
潸然泪下,竟似获得某种安慰。
向晚
我爱人间的向晚,也爱这
体制外的小花园,
爱这般无望的、静静折磨人的美。
像失败者困在天堂里。
山菊,无花果,艾,龙葵草,薄荷… …
如此长的青春值得拥有一次。
然而空的东西
仍无处不在。
晚歌
立冬过后我们翻看夏日的黄页,
它们记录在蝴蝶身上。
从那一闪一闪的
纹路之间,
找到诗歌的地址。
一年的尾声在北风中卷起,
黄菊在小客厅飞。
这转世的蝴蝶呼应我们
勤奋的双手,
将无用的祈祷深深插入香炉,然后
坐下来,继续点亮尘世的书写。
谜一样的火烛
一个人四处走,
不过是走在自己的内心。
一个人四处找,不过是想在内心
找到一点可以真正信赖的火烛。
风中的山菊,暗香就是它的慧眼,
那它的心该有多大。
愿它找到点些什么吧。
至少它应该略略注意过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
每个早晨洒水车噌噌淘洗着街道,
而人类眼中的尘霾似乎
总也洗不尽的。当然
也看不到那种火光。
仿佛真正的火烛已在
昼夜仓惶奔走的湍流中分解。
这无论于谁都太难了。一些人
甚至再无可能回到内心里去,
看不到山菊正在其中燃烧。
而这一切将为山菊的视线扫过
然后在它内心里继续前行。
月光下
月光下,我坐在花园里
检讨自己的偏见。
一切无可挽回,包括那些
——收获。
红尘简史
何谓红尘?上帝递过来的
第一个杯子:爱情。
试问谁有那么大的身子
可以装进上帝的礼物?
但聪明如人类早已谙熟
对其无知进行转化的套路。
不可得约等于稀缺。
稀缺约等于可交换。
人间遥不可及的爱情呀,
终于只有苦海那么大,
终于可以分杯而饮。
据说苦海最初那丝甜意,
尚在山菊世家遗存,而人间已绝。
山菊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味蕾。
它只为守住这种味蕾而繁衍,
而简约、缓慢地进化。
人们在红尘中遇到山菊,
凑上鼻子嗅,摇头,一脸茫然。
隽土,70年代出生,现居石家庄市。略有诗作及诗歌赏析文字散见于部分文学刊物,作品曾入选《2010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网络诗歌精选》、《2012-2013中国年度诗典》、《河北诗选》、《河北诗歌地理》《河北青年诗选》《河北青年诗典》等选本。
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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