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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行胭脂诗歌13首

 

在长安

 

 

在长安,我没有一个朋友

没有一个有翅膀的朋友

我住在低处

田野上只留下灰色的花朵

后面是古代

前面是未来

我被夹在中间

旋律点着了火

群星璀璨啊,群星璀璨!

我的肺部深藏风流

飞鸟说不出我的忧伤

我也说不出飞鸟的忧伤……

 

 

庄子的露水

 

 

我写诗的时候

我站在我的对面,侧面

我看见我在写诗

一颗轻微的灵魂在飞行

我不写诗的时候

我住在我厚厚的躯壳里

吃饭,睡觉,做常人的事情

向活着屈服,甚至有些

贪生怕死

我不写诗的时候,是安全的

你们根本抓不到我

可我总喜欢危险地写诗

喜欢站在自己的对面,侧面

就像庄子的一滴露水

冲出队伍站在小草的对面,侧面

 

 

自我介绍

 

 

这个风流的国家

住着愤怒的肉体,顽固的阴影

这个贫穷的国王

静听水声淡去,默然仰望星空

这个孤高的女性

忍住春天的野心,不往一朵花上奔

这只颓败的乌鸦

喜爱夜的病历

不分朝夕地陷落……

但她不需要招摇的裙子

但她不需要腐朽的玫瑰花

她住在后年的长安

每天都在翻越明年的铁轨

 

 

女性物语

 

 

不知不觉,岁月如月经,流去我肉体的血

以及生命无数的疼痛……

 

初生如豌豆花开,如世上的新宠

在古老的道德大义中成长

温驯,温驯,良美,良美

我慈悲的身体之火,我肉体的酋长

遇见祖国的课本,遇见外来的美人鱼

偏偏看图不会说话

 

春风穿透了羞涩,水有了秘密的波澜

在乡村,我被忽视地存在着

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一朵鲜花支撑

时年芳龄,寂寞又忧伤,我屈辱地哭过

但我还是顽固地长成了女人

 

一列列车,经过站台后

迅速走上婚姻的轨道

再不要去爱多余的男人

窄小的内心锁进母亲的身份中

啊,为人母了,克己服礼

多想想自己的道德意义、责任意义、事务意义

 

人生贱如朝露,一转眼

我的青春已拴在女儿的发丝上

感觉还没有好好生活过

大地已旧,苍山落日,秋风咳嗽

 

这叙事的梗,议论的花,抒情的蕊

这纯洁的花体

经过命途蜿蜒的战争

抵达暮年灰色的静默

 

那些旧日的深山,已没有金子

那些旧日的小土匪,你看如今落魄又沧桑

沧桑又安宁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美人

……没有女人,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哀歌

 

 

左躲右躲,风还是要来,

摧毁裹着绸缎的壮丽的岁月。壮丽的我们。

西部总在被开发被开发,

属于你和我的泥土越来越少。

 

秦岭铺满白霜,像一位沧桑的父亲。

骊山东坡,有两棵树长入了云端,

去参与天上的孤独。

几丛不肯死去的野花,仿佛在庆祝我日渐衰老。

站在植物这边,所有的道德都已经后退,

要怎样恣肆就怎样恣肆。

 

而我们,总在忍受内心艰难的野兽:

假装兴致勃勃热爱生活,假装对任何事物,

包括忍受得不能再忍受的事物,继续忍受。

其实在心里用力,恨不得

马上像草一样,彻底衰败。

 

每一天生活如历险。我难以想象,

再过三十年,我南国之容颜,

布满民国生产的皱纹。亲爱的地理,

我在这里,呆了肉体的一生。

 

 

人间深处

 

 

写下河流,山岭,隆冬,腊月

一年一年逼近的时光

漫漫,悠长的风霜

写下甜蜜的丝绸包裹的黄昏

古老的哨子催促着的撤退

写下一群野花,像胆子越来越大的太太们

结成一股美的势力

写下一只大鸟,不倦地飞,飞晕了

灵魂死在天空后,身体才落下来

写下云朵时常停在西绣岭上

脱下风的外壳

写下一个看墓人,情绪饱满地

终生和一只乌鸦呆在一起……

亲爱的读者,我在人间深处

好时光我会畅饮,坏时光我会哭泣

 

 

请你慰问我疼的脚尖

 

 

不论我今生行吟。游乞。

坎坷或者平顺

不论我有没有超越自己的光

向你的光跑过去

都请你慰问我疼的脚尖

 

也许我磨掉了青春的红

也许我内心的秘密已化为尘埃

请你慰问我疼的脚尖

 

十里黄沙嚣张

百年鸡鸣温柔

为了遇见一个熟人

我绕城三圈

为了遇见你,一个知己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年

还得走多少年

 

 

夜寒,与古代的偏头疼

 

 

伟大的寒冷的夜里

就有伟大的疾病产生

一些天才的事

在人间降落

古代的偏头疼

此刻加于我身上

几千年的疾病

被航海家从历史的海上带回来

加于我的身上

多么细腻的疾病

可以看见其源头,

草药,医生

大包小包的草药

前赴后继的医生

“我的病是得给知己看的。”

“不,不是偏头疼。

是无爱的空间的寒意。”

 

  

晚安,姑妈

 

 

姑妈  我生下来  因为是个女孩

母亲在月子里  你没给吃过一个鸡蛋

 

五岁那年  你带来一对夫妇

连哄带骗硬要把我“给出去”

 

十五岁  我迎来了生命的初潮

你说  以后少跟男孩子接触

 

二十岁  你抚摸我的眉眼

说我一年长得不如一年好看

 

二十二岁  我把第一个男人带回家

你摇头  断定将来肯定要吃亏

 

二十三岁  泪水的野花开在荒唐的青春史册

我坐上一列陌生的火车  逃离家乡

 

二十四岁至二十六岁  我辗转在甘肃陕西等地

时常想起你  母亲走后  你就成了我的道德

 

二十八岁  我抱着女儿在铁轨边坐了一整夜

黎明我给你打电话  你的哭声比我的还大

 

三十岁  我生日  我给你说

相信我  我从此  可以无限地活着

 

姑妈  这么多年  我一直想

活成一个大人物  可却越活越小

 

这么多年  我所受的千辛万苦的生活教育

原来就是为了担负一个女人的命运

 

今夜秦岭山麓  天降瑞雪  如天降宠物

炉火旺盛  烘烤我宁静的中年

 

你已七十又六  唯愿你牙齿好饭量好

精神好睡眠好  像喜鹊永安于大地之心

 

 

羞愧

 

 

姑妈,那一年,在乡村中学教育的背景中

我慢慢有了小乳房。令我多么羞涩

破败的草地上,五十多岁的音乐老师教我们唱歌

这个曾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这个一直独身的老光棍

他生气地纠正我们唱错的青春

我看见,孤独的五线谱在天空飞

一群牛羊在操场的东边啃草

牛羊根本不听我们人世的鬼东西

姑妈,那一年,我在唱歌的时候

发现一用力,我的乳房就要抖啊抖

而我们乡村女生,还没有一人使用乳罩

姐姐穿过的的确良衬衣经过年月的洗涤

已经很薄很薄了,而又宽又大不合身的尺寸

使我低头就看见自己的乳房,多么羞愧啊

 

 

凡心已炽

 

 

这么多年,泥土已经热了

山川、河流、草木都有了自己的体温

 

生活还在鲜花灿烂,还在增加氧气

增加歌曲,音符 ;欢会 ,爱恋……

 

胸中涌动的江山  一次次被暮色覆盖

无数的词语逼迫着我  成为一个诗人

 

知道吗  做一个诗人多难啊——

“星空存在就是为了俯视我的泪水……”

 

尘埃里的火车载着一百个我

我是我的总和:故人  异乡人  幸存者

 

 

慢慢爱



 

慢慢爱落日,爱夕光

慢慢爱它们结束的壮美过程

爱尘土,永恒地飞扬

爱梦,做了一遍

还想再做一遍

慢慢爱人世,无限的磨折

像野草

今年死了,明年又用灵魂

活过来

在这样缓慢的日子里

我们学会了隐忍,克制,说慰安的话

仿佛要爆发

但又终归平静

我们的肉体,是时间的河流

都在奔向大海

 

 

给父亲寄钱

 

 

感谢这个邮局

十几年来减轻了我的羞愧

每到年末

我在这里孜孜不倦地排队

把手里的一点钞票

寄给湖北的父亲

今年我患着感冒,发着高烧

依然很耐心地排队两个多小时

当我拿着收据从人群中钻出来

我差点哭出声来

就在我寄钱的这十多年

父亲尚住在汇款单的这个地址里

母亲已经离开

继母接替她住下来

啊,感谢我慈祥的父亲

还坚持在这个世上挺立着

接受我的一点薄物

 

横行胭脂,原名张新艳。七十年代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陕西西安。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宁夏首届黄河金岸诗歌节一等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西安市骨干艺术家奖、陕西省优秀签约作家奖[1] 。诗集《这一刻美而坚韧》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1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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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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