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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子诗歌15首 

 
《不可避免的生活》
 
在汊河高中,我度过单纯的,也许是这辈子
最单纯的三年,之后我们中的一些北上的北上
南下的南下,最为亲近的几个,其间也小聚过几次,但更多的人
我没留下什么印象。偶尔听说某某发财了,某某已经死了
每当此刻我都会满怀愧疚,因为真的想不起来
一点也想不起来,谈话至此陷入沉默,仿佛他们的不幸,是我造成的
 
有时候我也会回到洪湖,在母亲墓边小坐
看放鸭人将鸭子吆来喝去。我知道最肥美的那些
最羸弱的那些,都将在秋天被宰杀
但来年春天,会有更多鸭子加入,这循环往复的过程
早已被我熟知,那群少年啊,也曾在辽阔的水田中嬉戏
也曾被驱赶着奋勇前行
 
《种子》
 
七十年代后期,奶奶总是日复一日地在菜园里忙碌
那时候我认定人世是漫长的
因为她今年栽种的丝瓜,用的是去年的种子
到夏天结束的时候,她又会将最老的丝瓜晒干
剥出籽,混进草木灰,然后加入稀泥,糊在老墙壁
这多么神奇,秋天的穿堂风和干燥的天气
会帮我们保存来年的菜地
我站在她身边,看她将泥土粉碎,捻细,用木棍
在大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坑
在坑中点下几粒丝瓜籽、辣椒籽、莴苣籽
我知道长出小苗后它们就会被
移栽到更为合适的位置
有一次我学着她
在菜园里栽进一株仙人掌
这种有刺的植物不需要留种,也不需要特别护理
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让她颇为惊奇
 
《平衡》
 
我们在天黑之前到达曾台,这是汊河镇最小的村
位于新燕河和舫口之间。也可以说是黄昏和
雨水之间吗?我们居住的地方
被湖泊围绕,属于洪湖湿地中比较小
相对干燥的部分。但也只是相对干燥罢了。
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雨水总是从上而下地降落
作为抵消,湖水自下而上,又将它们送回天空。
——水太多了
因此天空和大地总像是在互换位置。湖面太宽阔了
以至于我总是疑惑一个人要怎样
才能在死与生之间保持中立,
我见过那么多人从不哭泣。
 
《坟场》
 
现在,落日站在了山岗
在劳作之后
这金色的光辉
已经越过布满露水的沼泽
落到我们中间
只要有人带头沉默
其余的就会一一加以回应
 
《食物》
 
父亲在厨房里忙碌,他快疯了。
这么多的人都在等着他端出食物。
当灶膛里的火重新燃起时
妇女们在亡人跟前
手里拿着鼓。
老虎在四面八方寻找孩子。
那里有更高的山
更危险的桥
而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看着他
对着每一样食物泪落如雨。
 
夜晚来临,黑幕降下,蜜蜂飞走。
尘世的一切美好回忆
和千般荣华留在身后,这一次
父亲和他的母亲分散了。
他用全部的感官监视战场
不停地往器皿中
运送水和粮食,削箭,修弓。
食物不够时
他剜出自己的肠子。他抚摩自己的
头发仿佛一个贪生怕死的战士。
 
《安慰》
 
我在殡仪馆做过义工
同工人们一起
将死尸从冰柜中抬出
他们多半神色安详
只有脸色比活人苍白一些
身体也比想象中沉重
我不记得母亲死后是不是
也像这样闭着双眼
对她的亲人漠不关心
我想象不出这么多陌生的人
他们生前的境况
这么多人躺在这里
既不说话,也不像是在等着谁
我奇怪地从中得到了安慰
 
《乔迁》
 
棺木打开以后,我看见骨头摆放得一丝不乱
想起我见过的一只小鸟,也是这样在风雨中瘦着身子
将羽毛和肌肉缩进骨头里
显然母亲也是这样做的,这么多年过去
她的亲人所剩无几,该哭的已经哭过
该打铁的坚持在打铁,但
也只打出了一柄小锤子——此刻我要用它
将棺木中的骨头轻轻敲碎
将离开河道的水流,重新归拢到
一只崭新的坛子里,我保证这以后
不再换地方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乔迁之喜
 
《一路走回》
 
父亲顶着我,从永丰公社一路走回曾台
我估摸着大概有十五里路。
我抱着父亲的额头。
这是我记得的
最后一次和父亲身体的接触。
其后四十年,即使不得不
睡在同一床被窝
我们也都尽量小心地避免碰到彼此。
如果有上帝的话
唯有上帝知道为什么我能
拥抱我所能触摸的任何事物,哪怕是
病痛、交通意外、冰凉的河水
而独独不能挨一挨他的脚趾。
 
《沉默》
 
阳光在二月
消除了世间事物的所有阴影。
我和张博九并排走着,望着远远离去的冬天
和湖边惊飞的白鹭若有所思。
张博九长大后,我们在一起散步的机会
变得越来越少。
偶尔他和我说起在实验室解剖兔子
分割开的肢体的每一个部分
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只有心脏还会急促跳动一会儿。
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鱼
和老鼠,这些都是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家伙。
更多的时候
我们沉默着
我希望此刻他是在考虑
对于生活这个躲在幕后的老家伙
从哪里动手更为适宜。
 
《飞来飞去的黄蜂》
 
在它飞走之后,说它的嗡嗡声
如何巨大显然有些夸张
营地附近最主要的树
是身材矮小的小叶榆杨
这些树外形匀称,有时候沙沙作响
但远不及一只黄蜂,它瞬间完成的
短途旅行让我们看到了柯尔山受到祝福的剖面
我们已在此度过两夜
面前的任何一些枯叶,一些甜风
都高过我们的希望与经验
我们甚至在黄蜂飞过的时候停止了赞叹
好长一段时间后我们才能从
黄蜂翅膀所造成的轻微震动和它不断的嗡嗡声中
转过身来,我看到妻子那疲惫
苍白、幸福的脸
 
《没有结局的事》
 
台阶的颜色越来越深
青苔也慢慢变成灰色
收割已经结束的季节
田野里还有一些形如破布的麻雀
那些被寒风吹起的落叶
是否代表着
生命中的事没有结局
我们望着道路在远处渐渐消失
仿佛一个暗示过于隐晦无法解释
如果世界真的如我所愿
永恒的事物都静止,而只有我在移动
河流都静止,只有我乘坐的船在移动
如此孤单,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此岸》
 
河对岸有人死了,
河这边的人都会过去看。
 
不一定是为了告别,
也不见得有多么悲伤。
 
我们划着船
慢慢聊着庄稼的事。
 
很久没有下雨了,
河水变得很浅。
 
还有人站在田埂上,
像棵树一样一动不动。
 
《在洪湖》
 
每个夜晚,总是黑暗首先降临
然后才是月亮和星星
总是先听见波涛声
然后才会看到洪湖里捕鱼的人
我不能去往更高的地方了
没有风的时候
天空沉落湖底
白云暗藏在水草深处
只有低头看到鸟的影子
然后才能抬头看见鸟的飞行
 
《我有一座花园》
 
我有一座花园,花园里没有树
花园里没有人躲雨
雨水直接落在尘土上
风直接吹在空气中
 
我爱这里的每一样事物
包括所有消失的部分
当一只小鸟飞离草丛
我爱它带走的阴影
 
我爱它也曾开满鲜花
并称之为我的灵魂
我爱这慢慢腐朽的一生
和脖子上日益收紧的缰绳
 
《圣门弟子在说话》
 
一个人,活不到蝴蝶那么长
但我预言
你们会欢迎它
 
我预言在羊群过后,还有剩下的花
此刻正是它出现的月份
它是最终的圣人,在你们中间
 
谁如果
看到一个人死了仍在走着
追随他去有黑石头、有枣林
有盐碱、沁水的地方定居
 
我预言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会在暗中得到满足
你们慢慢些
大地虽在上升,但落日尚未完全沉下
 
“你们点起柴
等火燃旺时,扒光我的衣服
把我放在火上
肉离了骨头还不算
直到我身上渗出的汗水将火浇灭”
 
一个人,到底活不活得到蝴蝶那么长
但我
祝福你们永世有青草

诗人简介:

黄沙子,1970年出生于湖北洪湖,现居武汉。写诗多年。曾获第二届“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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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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