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赤子影响 > 贺姗姗:在语言的大地上深凿 ——读李双的《土拨鼠诗集》


雪莱说:“诗撩起世界隐秘美丽的面纱,让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起来。” 于我而言,李双的诗歌或许就是这样,它们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那是一种极度紧张、焦灼的情绪碰撞,让我在倍享语言与现实触碰快感的同时,也深感生命撕裂的疼痛,我确信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正如诗人在《词语》一诗中所描绘的那般:“这一次犯罪的是最重的词。/它们准备好了绳索 网兜 锤 一口铁锅/充当熔炉。”“当写下这一句,我沉沉睡去/最重的词/仍在所有人那里。”是的,诗人用他“最重的词语”在语言的大地上深凿,带给读者一种另类的体验和感受。

 

无论是早期的《灯泡》《关于绿豆的寓言》《一个女人跟着她的粮食跑》,还是2024年以来的萨宾娜系列,其间充斥的强烈的死亡意识、哲学思辨,相信这对每一位读者而言都不啻是一种深刻的“惩罚”,仿佛只有在“非如此不可”的偏执中才能将我们带入历史记忆的深处,重新审视生命的疼痛和人性的内面。所以,毫不夸张地说,阅读李双的诗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极致的精神风暴。诗歌中无限跳跃的意象群,词与物的断裂,能指与所指的悖离,以及大量历史隐喻的暗示和闪现,无不为我们带来一种强烈的陌生化效果。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使他的诗歌充满了神秘化色彩,令读者对其若即若离又欲罢不能,难以抗拒,仿佛塞壬的歌声一般,一方面吸引着读者,诱使他们去探寻和发现语言背后的秘密,另一方面又给读者带来一种深深的间离感、阻隔感,无法接近。我想,这大概就是李双诗歌的魅力吧!在他充满后现代式的先锋书写中,我感受到“诗人言说”与“语言言说”之间所达到的一种“危险而美妙的平衡”(陈超语)。也就是说,在“诗人言说”之后,“语言言说”不再是承载意义的容器,而是作为另一种独立的生命形式而存在,并始终在“诗人言说”中敞开自身。我想,好的诗人一定会在“我说”与“它说”之间找到一个平衡,使诗歌在保持“我说”的同时,也让“语言言说”。就这一点来看,李双也无疑做到了,他为每一个词语找到合适的位置,并让他们保持言说的活力。

 

尽管我能深刻感受李双的深刻和疼痛,但是面对他的诗歌文本,我还是会时常感到一种阐释的无力感——当我一遍一遍地想调动自己所学的理论知识来解读这首诗时,我就越感到批评话语的孱弱。出于诗歌批评的习惯,每当我阅读一首诗就会有解读和阐释的冲动,但是李双的诗歌让我在这种冲动中停了下来,重新思考阐释的意义。或许就像苏珊·桑塔格所说的:“当今时代,阐释行为大体上是反动和僵化的。像汽车和重工业的废气污染城市空气一样,艺术阐释的散发物也在毒害我们的感受力。就一种业已陷入以活力和感觉力为代价的智力过度膨胀的古老困境中的文化而言,阐释是智力对艺术的报复。”(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然而在此之前,我对苏珊·桑塔格的话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如果说“阐释是智力对艺术的报复”,那么阐释和批评的意义何在?毕竟历史上有那么多精美的艺术是在不断的阐释中才得以实现经典化的。在我的知识谱系里,阐释和批评的价值就是挖掘艺术背后的意义,仿佛再好再精妙的艺术只有经过阐释才能获得意义。对此,诗人保罗·策兰的话可能更有说服意义:“永远不可能奢望完全把握诗歌——否则就是对陌生者的不尊重,诗人身上已有的或前来投诉的陌生之物;否则就是忘了诗歌本身是有呼吸的,忘了诗歌会把你吸走。”这使我开始反思“阐释”的弊端:出于惯性,我们常常“拒绝艺术作品的独立存在”,因为“真正的艺术能使我们感到紧张不安”,所以我们常常“通过阐释来驯服艺术,从而使它变得顺从、可以控制”(苏珊·桑塔格语)。可以说,正是李双的诗歌在某种意义上提醒了我,有些艺术品(诗歌)是不需要阐释的,对于它们,任何一种出于目的性的理论化、机械化的解读都可能存在着一种拆解的危险和误读的伤害。因此。对于这样的诗歌我们不妨换一种方式来进入它,比如静静地感受和体验,寻找其中可以点燃我们的句子,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读出来,从而实现一种心灵与语言的共振。比如,我尤其喜爱《下雪》这首诗中一个诗句,“每天都在下雪,但布拉格的雪下在瓶子里”,它让我的心从琐碎的日常飞往诗意的布拉格,而布拉格的雪不仅下在瓶子里,还下在独属于李双的诗歌世界中,下在每一个读者的心中,每一个词语都仿佛是从遥远的布拉格飘来的雪花,冰冷而又洁净,载满了他对生命的思考。此外,李双在他2024年的诗歌作品中表现出强烈的“萨宾娜情节”:

 

“那是一棵椴树,五十码的土丘上,萨宾娜的衬衣,发明了它”。(《椴树》)

“一个女人同时是两个女人/萨宾娜,她的一楼在地图/称作地中海。”(《椴树》)

“雪成为宗教前/叫做萨宾娜”(《图案》)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写到,时间是一个圆环。/精神与时间有一个等量关系,萨宾娜也是”(《时间》)

“光粒中/每一个萨宾娜/有一个萨宾娜”(《光粒》)

 

几乎在他2024年以来的每一首诗中都穿梭着萨宾娜的影子,这是他诗歌新作中无可争议的女主角。我曾在米兰昆德拉的笔下领略过“萨宾娜”美丽和魅力,她的“黑色礼貌”和“背叛”,无不彰显对“媚俗”的嘲讽。而今,我又在李双的诗中再次被“萨宾娜”折服,然而这里的“萨宾娜”已经不再是米兰昆德拉意义上的了,而是独具李双色彩的“萨宾娜,她承载了诗人对生命和存在的体悟、思考和诘问,显得更加神秘而深刻。也正是“萨宾娜”的加入,使李双的诗歌较之以往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一如既往的深刻与疼痛中更多了几分哲思质感与厚度。

 

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说:“诗是挖掘,为寻找不再是草木的化石的挖掘。”是的,诗是挖掘,诗人李双就宛若一只沉重而深刻的土拨鼠,在语言的大地上不断深凿,试图挖掘出一条通向生命的洞穴;而当独特的“萨宾娜”与深刻的土拨鼠相遇,又总能激发出不一样的火花!

 

 

 

作者简介:贺姗姗,河北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在读博士,评论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河北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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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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