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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梅玖诗歌14首
 
★水落石出
 
谁说流水无尽时?秋风稍用点力
流水就露出了破绽。这条不知名的河
自下午1点拐进下午3点
在大堰一矮再矮,终于一眼见底
瘦出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第一次看见一条河显露出这么多群居的石头
大的
小的
光滑的,洁白的,庄重的石头
像河的骨架,像起伏的山岭,像遗址
我张大嘴巴
不敢踩踏,甚至也没有触摸一下
原以为,大河之下
无非滔滔泥沙,无非水草,鱼虾
水落石出啊
这是陆游的石头?——
“石不能言最可人”?
还是海子的石头?——
“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这些只有流水知道
它不会告诉我们什么
不会说,谁也带不走这些石头
不会说石头拖延了流水
不会说,它藏了无数的佛,坐在自己的光阴里
默默经历流水的一次次衰亡
在大堰,似乎所有事物都有石头的形体和内心
除了河谷里,一群红嘴相思鸟
一会儿飞向对岸的红豆杉
一会儿又飞向右边的毛竹林
 
★子宫之诗
 
终于结束了。
我的左脚还没穿上鞋子。右脚旁
是一只大号的垃圾桶。现在
我的小腹疼痛难忍,准确地说,
是子宫。它像水果一样,潜伏着危险,容易坏掉。
我站起来,
我感觉晕眩。
我听见医生正在喊下一个病人:
67号......
一个少女走进来了:
稻草一样的头发。苍白的脸。
“躺床上,脱掉一条裤腿......”
我慢慢走出去。
大街上的人可真多啊。
一群民工潮水般涌向火车站;
卖楼处,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挥动着拳头;
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洋餐店前,边用纸巾擦眼睛边打电话;
菜市场旁,小贩在哄抢刚下船的海鲜;
一个疯子冲着人群舞动着一面旗子;
几个从饭店出来的人摇摇晃晃沿着河边又喊又唱......
这是乱糟糟的星期一。
油脂厂的烟囱带着浓烈的黑烟捅进雾蒙蒙的空气中。
哦,你过去怎么说?
这令人晕眩的世界里,一定蹲伏着一个悲哀的母兽?
是的,她一定也有过波浪一样的快感,
有过阵痛、死亡的挣扎和时代之外的呼喊。
她分娩了这个世界但又无法自己处理掉多余的渣滓。
我在路边坐下来。对面
建了一半的地铁,像一条黑暗的产道,停在那里快两年了。
“没有列车通过,它的内心一定松弛了。”我想。
甚至,一些风也绕过它的虚空。就像
也绕过我们。
 
★永川河
 
大河迎面敞开,民间的美
让人有坠入的危险
石头,游鱼,水草,竹筏,蓝天,青山的倒影
土狗,鸡鸭,小巷,宗祠,古楼,淳朴的村民
似乎我们想要的生活,造物主都集结在这里
 
此刻,我贸然的贴近
并非想表明这是我的目的地或者
我与谁是同一类
面对河,我不过是想表达点什么。比如放弃对抗
像河水一样适时地在前面拐一个弯儿
清空几笔旧账和作废的新欢旧爱,在与歧路的较量中
回到自己相应的位置
 
四月的傍晚。除了山岗,除了村庄
在河水庞大的碎金中
一个人的影子也被镀上了金身。在这无常的
光彩奔流的人世
这抄袭来的金黄,像将熄未熄的落日
仍疲惫地,不知所终地燃烧 
 
★湖
 
黄昏时,我看见了这颗巨大的眼泪
被秋天小心翼翼地噙着
风吹着
它有些凉了
隐现的波纹
被风轻轻推远
仿佛最后一点残余的激情,也被平定
风吹着它,就像吹着大地上
一个孤独而内心安宁的人
沿着陌生的湖边,我走了很久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直到落日西沉
直到那些生根的水杉,石头,铁锚
以及四周的草坪,灌木
一只轻展双翼的蜻蜓和
融化在水面的天空的倒影,全都陷入
寂静的深渊。风吹着
风吹啊吹。只有风不停地擦着我的影子
像要掀开一块伤疤。我哭了
和它们站在一起,和它们一样寂静
 
★蜜蜂
 
它们催生了一座山的荷尔蒙
香气中,这些一生死死抱住花朵不放的蜜蜂
动静大得露骨
 
不说出生三天就学习飞行
不说五天就开始觅食产蜜
不说一个半月后就面临死亡
 
哎,这些遇到花朵就爱的小匪徒
还是说说花瓣上它们甜蜜的急迫的疼痛的吻吧
说说它们轻盈从容的小步舞
 
我也玩过装蜜蜂的游戏
贪婪地吸附虚妄的花朵,高举着肉体里的刺
随时准备绝望地死去
 
一只蜜蜂重复着另一只
哎,我说的是一段迷惘重复着另一段迷惘
我知道,什么是一模一样的往事
 
★落日之歌
 
它旋转着它的浑圆、金黄
稳稳地跃入大海平静的胸口
 
它有无限次的轮回
消失,只是一种行为艺术
 
它完全掌握了这门伟大的技艺
 
如果我为它写下墓志铭:
完美的典范或一个圆满的谎言
 
真相是:如果抽去它的金黄
它就是灰白的光晕
 
事实上,我们心中曾经有过的那轮金黄
剩余的光晕也渐渐消失
 
多少时日白白熬过,多少光线偏离了内心
多少果子腐烂、宴席散尽,多少姓名地址一笔抹去
 
只有死亡依然在窥视着我们
 
★蒹葭之远
 
外滩。秋至尽处
一艘游船泊在浑浊的江水里
游艇上的人,眺望。拍照
一个少年指着江边的芦苇,惊奇地说:
“看,蒹葭”
我也看了过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一个美好的词——
初生的,带露的,像女孩的小名
曾在诗经里闪着嫩绿的光泽
但长穗后的她们变换了姓名,现在叫芦苇
也可以叫禾草,野草,茅草
一阵风来,她们齐刷刷地倒向了同一个方向
好像这一生,只有风
才能让她们更接近美。在外滩
这些枯黄的芦苇,突然占据了我的心
这坚持到暮年的沉默、忍耐,无助,和
动荡,是多么辽阔
其实,风什么也不是
风只是吹吹她们,只是让空空的她们
一再失控
 
★清明之远
 
清明了,草木热烈
山坡下的停车场
又排满了奔驰,宝马,保时捷,雪铁龙,奥迪
也有夏利,面包,三轮和摩托
声势浩大啊
它们亲兄弟般地挨在一起。山坡上
每个墓碑前
都有肥胖的泪水和脚印。从不同方向赶来的
衣冠楚楚之人
蓬头垢面之人,皆流露破碎、孤独
好像一瞬间都退出了生活,拥有了相同的沧桑
只有沉默的风啊
似乎分辨不出日子的变幻,依旧在
崭新的春光里,耐心地
扫啊扫,似乎要扫掉山坡上——
这突然多出来的沉重
 
★桂花吟
 
一场雨后,桂花凋落了。之前
我没有见过桂花,也不知道这些渺小的灵魂
会死于细雨
虽然我早已懂得衰败学
但对过于简洁的生命,我总心怀戚戚
在八月的边缘
我们谈论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酱
被一场香气彻底弄醉了:
“这是集体的香气”
而我在一场雨水中
目睹了集体的香气前仆后继
以雨的速度退去
桂花是暴力的
它带来了美的形式,又越不出衰亡的内容
它和时代有一致的妥协性:
像某个事件——
虚无、困惑,又暗藏了疲倦
像一座遗址
它性感的香气,在我们的体内悄悄潜伏了下来
 
★爱情之远
 
作为一个每每像赴死的
过时的浪漫主义者,现在,我充满了喜悦
这不可叙述的变化,好得让我
几乎发不出声
时间里有刀,这是一个老套的比喻
但生活本来就无法接受
时间的质询。二十年来,我坚定不移的,不过是
假象。现在
我一下就能喜欢上一个人
一下就能进入爱的身体
一下就能养出无耻无畏之心
一下就能忘掉一个人
一下啊,只一下就完成了爱情的全部
 
如果你还孤独
对不起,我和谁都没关系了
 
★星星
 
像石头一样,一颗星星的安静
拉开了天空与尘世的距离
 
整整一个夜晚,它耐心地点亮黑暗的身体
那里面,水珠自叶尖滴落
泉水升起淡蓝色的影子
 
当寺庙的钟声再一次穿过星宿
稠密的林木中
黑夜像一群乌鸦
 
总是这样,在我们缺席的旷野
星星同黑夜一起消失
 
★露珠
 
除了樱桃树的香气和
几只在草丛中走动的小虫子的低语
万物还在慵懒的睡梦中
 
一朵小野花鹅黄的唇瓣上--
奇妙的露珠--
饱满,晶莹,带着一点点的凉意
 
多么危险的美!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直到它突然被风吹落
在空气中隐去踪迹
 
死亡很静,静得我来不及呼吸
来不及叫喊,也来不及像它那样,在风中
轻轻颤抖一小会儿
 
★大海如此完整
 
你含着苦味的消息
翻过来覆过去,又撞向我
那汹涌的样子,绝望的样子,就是我
曾经的全部。我看见你
 
呜咽着把它们推向崖边
一次又一次
我看见集体跃起的海浪,在破碎的时刻
闪着锋利的光。现在
 
我在你干干净净的沙床上
躺了下来
靠近你,倾听你,呼唤你。碧水万顷
大海如此完整
并没有失去一点点的重量
 
★羞愧
 
一个人的孤独,和一棵草没什么不同
当一些事物渐次远去
 
风吹草动,我相信草是真实的
风是虚无的
除了干些虚无的事情
我们还必须接受尘土,阴影
宏大的雨水
 
令人羞愧的是,泥沙俱下的日子
我仍幻想着两间草房,三亩水田,微风细雨
没完没了的爱
 
 
 
 
颜梅玖,笔名玉上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签约作家。现暂居宁波,供职于某报社。作品见《诗刊》《人民文学》《十月》《钟山》《作家》《中国作家》《汉诗》《诗歌EMS》周刊《读诗》《今天》《文本》《中文》等多家刊物。诗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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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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