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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诗歌12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得曾从未有,到现在,不弃不放

 

《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父亲与草》

 

我父亲说草是除不完的

他在地里锄了一辈子草

他死后,草又在他坟头长了出来。

 

奇怪

 

多么奇怪的事,我一边做人,一边还在伺候着

自己的文字。多么不可思议

做一个人还要写字。这是糗事

却窃喜暗中藏着一张脸。这也无常,鞋在脚上

脚还在想着另一双鞋。

当我写字,我就是那个多出脚板的人

想起自己就是这人,再读了读

那些被我写下的字,我就偷偷耻笑,铁如何长出了锈

铁反对锈,锈又必然长在铁上

禽与兽是分开的:一个用来飞。另一个必须四脚落地

 

无望

 

肉身上总有几处是好风水,反过来

也有几处坏风水,有时我会用手电筒

一再射向天空,以为这样

就能照见谁的裙裾,有时站在街边

对空气嗅来嗅去,坚信能嗅出

某某某路过时,留下的几缕体香

我是个人间惆怅客

爱着我的诗歌,明知这没有什么好结果

仍感动,它给了我今生一事无成的欢乐

 

没事做

 

没事做。一男一女在各自的屋檐下剪纸人

也没事做。一个叫无日的小沙弥

暗暗思念着一个叫无月的大师姑

更没事做。苦楝子树一整夜在兜圈子

想要跑进合欢树的身体中

我也没事做。在河水里洗木炭。对一块石头

喊了三四天的名字。人与名换来换去

其中有一两次,听见谁应了半句,或者一声

 

人有其土

 

人有其土,浙江,江西,安徽,湖南,广东,江山如画

更远更高的,青海,云南,西藏,空气稀薄,天阔云淡

北为水,南为火。我之东,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祖国是他们的,我心甘情愿。

只收藏小邮票。和田螺说话。转眼间把井底青蛙养成了大王。

在故乡,我常倒吸着一口气,暗暗使劲

为的是让我的小名,长满白发

这多像是穷途末路!令人尖叫

现在还爱上了膝关炎,用慢慢的痛打发着漫无经心的慢

 

《骗局》

 

减掉追忆,只剩你的白发。减掉白发

只剩你的死去。减掉死去

只剩你的灰烬。减掉灰烬

只剩下空气。一减再减的亲密

一减再减的母亲

现在只剩下心跳

来自空空如也。来自天空与大地的结果

来自四顾无言。多么空的空气,到处是药味

又像是一个骗局

 

借用一生

 

刑满放人。烈火又变成了灰烬。肖邦的手指

最后不知被谁砍下。梵高的向日葵

也交出了自己的头颅。白石在叶片和蝉翼间

描绘着难言的透明与不透明。达芬奇紧盯着蛋壳

计算到光阴的多或少。贝多芬填完最后一个音符

永不再与群鸟争吵。而达利扭曲的钟表里

有奇怪的秒针,仿佛他的时间有另一条逃遁的路径

在人间,他们多像只为了突然咳嗽一声

这些王,伸出与收回的手,掌控着神的密码

却也命犯禁押,咆哮于肉身的又被肉身制止

过后天荒地凉。一个人一生。一个人一次

时空中又出现零,出现伟大的寂寞,永不能复制

牢底坐穿。被收监的又被放出。走人。下个是谁?

 

 

那牧师对我说:圣经对我们的提醒

就是盐对味觉的提醒。千声万色、众口难调的人世

只有盐在看住我们贪吃的嘴巴。

而我村庄的说法更霸气

某妇煮白猴在锅里,本地叫妖,妖不肯死,在沸水中叫

她撒下一把盐,像一个朝廷水落见山石

沸水安静了,没声音了,锅里的肉与骨头,都有了去处

我的村庄说:“盐是皇帝的圣旨。”

 

我一贯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脾气越来越倔,一贯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只见一阵子的夕阳,不见长长的白日

明知沙漏掉下的是一个人的毒药,却依然

当我的和尚,撞响我的钟

许多的汉字,我也只见一些边旁

另一半,是纷纷逃窜的虫豸

自然也不见你,只见你的诗,诗中要命的一行字

打破砂锅的那天,终于现出了所谓的锅底

我说别急,那被千万人问到底的底

是这一面还是那一面。我还有更残忍的删减法

让大江东去,只认游入大海的小鱼

它们总算落实了自己。但我从不说,那就是活命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

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

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

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

担负着被诅咒,棒喝或者真理顿开

我形迹可疑,却两肋生风

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

鬼那样,又要到了另一张脸

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

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

 

    汤养宗,1959年农历白露生,福建霞浦人。曾服役于舰艇水兵部队,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三种。曾获得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 ,人民文学奖,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一直选择诗歌作为自己所追求的第一写作,并写有部分诗学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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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7/25 8:46:49 评论者:匿名网友 IP:106.1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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